心意無價的代價----本篇為親子文，與醫療無涉

民國一百零六年元旦的早上，我們家上演了一場＂心意無價＂的肉搏戰。

［我們不是說好了，生日要自己烤餅乾送同學吃，怎麼又說不想了?］我一臉詫異地問兒子，只見兒子低著頭，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。

［我材料都準備好了，我們不是上星期烤來吃過了，你還說很好吃的，不是嗎？］當媽的我繼續追殺下去。

［我不要！］兒子抬起頭，用十二萬分確定的眼神看著我這樣說。

［隨便你！不要送就算了！］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，賭氣的說。



既然放棄了好玩的一起做餅乾，那我就讓你痛苦，那就來寫評量吧！果然當下氣溫降到零點，在昏昏欲睡的假日午後，沒有甚麼比複習功課更催眠的事情了。

他其實很想送，只是.......

寫功課的空檔，我開始旁敲側擊，想知道他臨陣脫逃的真正理由。

［你為什麼不想送？］
［就是不想阿！］

［可是你的同學們，生日都有請大家吃東西呢，這次輪到你，回請他們啊］
［我不要！］

［那如果送冰淇淋呢？］看來這招沒效，於是我轉換攻勢。
［嗯！～好吧！］甚麼！？願意送全聯就買的到的冰淇淋，卻不願意送自己親手做的餅乾，嗯！～這其中必有稀蹺。

［你是不是因為，怕自己做的餅乾不好看，會被同學笑，所以不敢送？］我單刀直入的切入問題的中心。
［嗯！～好像吧！］兒子低著頭，假裝很忙的寫評量。

才小學就不願意帶自家做的餅乾去學校，那你媽我要是老了醜了，你不就叫我別再出現在學校給你丟臉了？這種不敢帶媽媽去獻醜的偏差心態，我說甚麼也要給你矯正過來。

［可是我們是自己做的，自己做的本來就沒有外面賣的好看啊！但絕對是外面買不到的喔！］我搬出了心意無價的概念想說服他。其實心裡想的是：媽媽我雖然肚子有贅肉、不喜歡化妝，可我還是你媽啊！連你爸都不敢這樣想，你難道會因為媽媽不夠正，而羞於承認我是你媽嗎？

［我不要！］兒子還是一口回絕。

［如果你的同學，因為你自己做的餅乾不好看而笑你，那表示他們不是你的好朋友，就不要送那些會笑你的人啊！送你真正的的好朋友就好！］我換個方式進擊。

兒子認真地思考了一分鐘，當下我其實也覺得這是個爛方法，怎麼可能生日發餅乾的當下，區分你不是我的好朋友，所以沒份，這不等於直接樹敵嗎？生日請客搞成當場樹敵，這當然萬萬不可。

［那太困難了，對不對？］我自己先找台階下。

就在他說甚麼也不從，我說甚麼也不要帶他去買現成的當禮物的僵局之下，我們開始做餅乾。

他不是不要送嗎，那幹嘛還烤餅乾？

哈哈！幸好我們還有個弟弟，幸好弟弟也是下星期生日，幸好弟弟對送自己做的餅乾非常有興趣，幸好弟弟沒有信心危機。

［阿弟，哥哥會擔心自己做的餅乾被同學笑，那你會不會？］我搬出弟弟當對照組。

［不會啊！我同學如果笑，就是他在忌妒，那就不要給他吃啊！］弟弟一臉稀鬆平常的樣子，不愧是自我感覺良好的對照組。

［哥哥，你看弟弟都不會這樣想耶！］我知道我知道，拿手足去相比是最笨的方法，只會引來反效果；可是當下就是反射性的會這樣說啊！

［我不要！］果然得到哥哥反射性地回絕。

那好吧，廢話不說，我們幫弟弟做要送的餅乾總可以吧！於是我們開始歡樂的秤材料、選餅乾模型、打蛋、揉麵糊。哥哥呢？晾在一旁寫功課嗎？心機很重的媽媽，當然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，讓他邊做邊聊天，潛移默化之下，發現媽媽的自己做的手藝沒有想像中那麼差，或許就有信心，把餅乾帶出門。

逆侃侃逆侃侃！他這不是說了嗎？

就在哥哥專心與奶油搏鬥的時候，媽媽開始了地毯式的轟炸機會教育。

［我們是怎樣的一個人，是別人來決定的嗎？別人說你今天長的真好看，你就上天堂，別人說你真醜，你就去自殺嗎？］
［別人叫你去吃大便，你就要去吃嗎？別人叫你去跳樓，你就要去跳嗎？］
［我們之所以可貴，就在於我們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！］
［媽媽之所以讓你們受教育，就是要你們會獨立思考，雖然國字不會寫媽媽還是會生氣。］
［我們無法去控制別人說甚麼，但是我們可以決定自己要不要受影響！］但是記得要聽媽媽的話！

就在這時候，燈燈燈等～～燈燈燈等～～（請自行想像成貝多芬第九號命運交響曲）
［馬麻，我覺得，Courageous（勇氣）, Independent（獨立），這兩個特質我都沒有。］

就是這個扭轉命運的關鍵時刻！就是這個卸下心防的真實告白！就是這個下一秒就關上的兒子內心世界任意門！

縱使內心洶湧彭湃，感動到想抱著兒子轉三圈，花錢繳的學費總算不是放水流了，但為娘的我還是怕閃到腰而作罷眼裡閃著感動的淚光，決定不躁進，見招拆招。

［兒子！那我們就來試試看吧！踏出第一步，你就開始嘗試了Courageous、Independent了！］我的語氣故意很平靜的這樣建議著，畢竟期望過高，失望就會過重，兒子回看著我，似乎開始評估這個提議的可行性有多高。

［那，你覺得，你們班誰會笑你？］媽媽決定打蛇隨棍上。
［XＸＸ吧！］

［好，假裝我是ＸＸＸ，我拿到餅乾了，然後我說：哈哈哈！怎麼那麼醜？這可以吃嗎？］
［很好吃啊！你不想吃就還給我！］兒子果然學會武裝自己了。

［假裝有另一個女生好了，她說：矮油！～好噁心喔！我不敢吃！］
［覺得噁心就不要吃啊！］兒子一邊想像那個畫面，一邊忍不住學我的表情。

於是我們開始你一言、我一語的彼此嫌棄，把可以講得出來的難聽話，通通講出來，然後再用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，回答出標準答案：［那你就不要吃啊！］

［馬麻！好！我要做餅乾送同學！］就在我毫無戒心的情況下，兒子突然就改變心意了。
［真的嗎？確定嗎？那我們要再加新的材料囉！］還來不及抱著他轉三圈兼奏樂表揚，沒出息的媽媽倒是擔心兒子變卦，做一堆餅乾留在家裡肥死自己。

［確定！］兒子很肯定的點頭，同時露出今天最燦爛的微笑；原來今天糾結的人，不只是我啊！

是有必要熬夜烤餅乾嗎？

［好！那我們今天把它完成！］我看了看時鐘，晚上十點半（我們不是從下午一直做到晚上啦，中間還插播了晚餐、家族聚會吃蛋糕等等活動）；看著凌亂的料理台，我深吸了一口氣後，做出這個重大決定。

好吧！我承認，我是有點擔心，一覺醒來以後他就變卦，任意門不是每天都開的，膽子又縮回去了；不過，挑燈夜戰烤餅乾的最大原因是：我不想明天還要重新收拾一次這些西點用具......檯面上已經黏了這麼多奶油、麵糊、糖果液了，今天花一小時清潔，還要晾乾、收拾，然後明天再來一次，那我寧可今天熬夜完成！

於是我們快馬加鞭的，把材料攪拌均勻、壓模、入烤箱；哥哥看弟弟失敗的第一批成品，指定他要做甚麼形狀的餅乾，於是我們在深夜微涼的夜色裡，伴著弟弟均勻的打呼聲，在一例一休開始生效的一月一日，沒有加班費的連續工作到一月二日的凌晨一點半。

終於在等最後一批餅乾放涼、入袋的時候，神智不清的媽媽聽到哥哥這樣說：
［馬麻，我的頭快要爆炸了！］
［我也是，真的好累喔！我想我們再也不會熬夜烤餅乾了吧？］心機很重的媽媽，忍不住要加深這個難得的深刻印象。

哥哥露出神秘的笑容，這是我們共享的秘密時刻。

看起來有個美好的結局，那心意無價的代價，到底是甚麼？

隔天早上一起床，我就發現我開始流鼻水、講話帶著濃濃的鼻音，是的，半夜不睡覺，在廚房搞東搞西的代價就是：感冒！

一直到寫文章的這個時候，我的感冒才剛開始恢復，然而回想起前天，哥哥描述發餅乾時的情節，他飛揚的神情、帶笑的眼睛、一整個冽到耳邊的嘴角，媽媽得了這小感冒，也算很值得了！

同場加映：即使是對牛，也要談對琴才行！

甜美的部分結束，總要回到現實。

昨晚，阿哥因為上課發呆晃神，被我海唸一頓。

在我滔滔不絕地從＂學習是對自己負責＂開始，講到＂學國語、數學不是為了媽媽、為了老師，是為自己＂，一直到＂敷衍了事，欺騙的是自己＂；這期間，只見阿哥低頭啜泣，只有偶爾在我的
［你聽懂了嗎？］之後，抬起噤若寒蟬的眼睛，小小聲地回答：
［懂！］

懊惱也是一種加強心理吧！我只好這樣安慰自己，畢竟海唸一頓也是希望有所收穫的。

終於，到了床尾和的睡前休兵時刻，我躺在阿哥床上，展開另一波的溫情喊話：
［把拔馬麻之所以這樣對你生氣，是因為只有在你還小的時候，我們才能幫得上你；等你上了國中、高中，基礎沒有打好，那就來不及了，我們想幫，也幫不上忙了！］

顯然這段開場白還是太沉重，我試探性的問他：
［你知道甚麼是基礎嗎？］

一陣沉默，看來國語不好是全面性的，我決定改用比喻法來讓他了解：
［你知道蓋房子要打地基吧？］

［打地基？］兒子有回應了，顯示雖然國語還是不好，但至少有了好奇心想聽下去了。

［美國的房子，是不是都用木頭造的，所以一旦龍捲風來，就整棟房子都吹跑了，甚麼都沒有了！］

［嗯！］果然，有了圖像輔佐，兒子開始顯露出興趣。

［台灣的房子，就是用鋼筋水泥的，所以地震也不怕，颱風也不怕！］這篇是親子文，所以海砂屋、維冠大樓等等不在此篇討論範圍。

［要蓋房子，要先打地基，就是用打樁機在地上這樣答答答答答的，把鋼筋打到地下，然後才能在地基上面，蓋房子。地基打好了，房子就可以蓋很高，很穩，地震跟颱風來，都不怕！］

顯然我提到了關鍵字：打樁機，兒子開始聯想起以前看過大型機具工作的工地，一整個興致都上來了，他翻過身來看著我，於是我趁勝追擊：

［你學習的基礎就是國語、數學，國語跟數學不好，你甚麼都學不好！國語跟數學的基礎穩了，地基才會穩，那時候你想學自己有興趣的東西，才學的好！］

［所以我上課發呆的時候，就是打樁機沒有在工作！］兒子悠悠地開口。

［對啊！你發呆了，就不能打地基，那一堂課結束後，你的房子還是不能蓋得很高！］突然發現這招有用的我，趕快加深他的圖像思考。

［那如果地震來的時候，房子倒了，就表示我當初沒有蓋阻尼器，對不對？］會有這麼深奧的名詞，是因為他們現在正在教世界各國的著名建築物。

［是啊！就是這樣子！］於是我們達成共識，之後在一陣無教育意義的討論地震、颱風、與海嘯之中，兒子睡著了，結束了一晚的說教。

隔天早上，兒子刷牙的時候，我又提醒他一次：
［從今天開始，要對自己的學習負責喔！］

兒子露出信心滿滿的燦爛笑容，對我說：
［我知道！打樁機！］

雖然這個結論，有點跳，不過，這確實是昨晚讓他最有共鳴的部分；於是我也露出滿滿的笑容，祝他有個美好的一天。

媽媽心裡的ＯＳ：該不會今天在學校上課，因為專心想著打樁機跟蓋房子吧，結果繼續發呆放空吧！

阿哥從小就是操作型的孩子，跟文字有關的東西，從來都引不起他的興趣，我們為他時好時壞的學習胃口，傷透了腦筋，昨晚這種偶一為之的語重心長大爆發，或許也只能提醒他一兩個月，之後就會故態復萌吧！但是，就算是對牛彈琴，也要談對key，他才能有共鳴；這個打樁機的比喻，或許就是共振箱，期待打樁機，能夠小兵立大功，讓爸媽對他的叮嚀，放在心裡久一點。